“如果，我明天就会死去，你会怎样？”
仲夏夜浅薄的迷雾笼罩着钴蓝色的夜，迷迭香在各色晶亮的酒杯中迂回曲折。夜风在酒杯的长廊前穿堂而过，卷携着当年佛罗伦萨街头年轻情侣如蜂蜜般粘稠的爱意。酒吧在海岸边，海的另一边是一片听不见声音的灯红酒绿，可以想象到那边的男男女女在灯光下举起酒杯，歌舞，庆贺，接吻，做爱，及时行乐，放浪形骸，似乎太阳永远不会升起。
而这家酒吧，灯影昏黄，隔着斑驳的彩色玻璃窗，可以听见女人清浅的笑声，悠悠的碰杯声，还有几下不成曲调的①曼陀铃的拨弦。
穿着红色长裙的女人挑逗似地弯了弯抹着迪奥经典大红色的唇，抿了一口来自②布鲁内罗的葡萄酒。她不言语，看着眼前那位黑发卷曲的男人。
男人沉默地抽了一口③cavallo香烟，沉默地吐了一串烟圈。他低着头，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：
“我是说如果，如果，我明天就会死去，你会怎样？”
男人睫羽低垂，幽蓝的灯光在他脸上拉出大块晦暗不明的阴影。卷曲的发丝像是意大利海湾上漂浮的黑色海藻。他的白衬衫有些凌乱，左胸前的口袋斜插着一只有些干枯的雏菊，是她喜欢的白色。曼陀铃斜靠在他的脚边。
“还能怎样？该干嘛干嘛呗，难道你还指望我去向④普鲁托敬献一只黑山羊，来保你死后风调雨顺？”女人又喝了一口酒，随意地躺在软得过分的沙发上。
男人沉默地松了松黑色领带，发出一声无奈的笑。
“你果然还是老样子。不正经。”
女人仿佛听到了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话，大笑着向后倒去，险些从沙发上翻下去。
男人无可奈何地挺直脊背：“别笑了。我刚刚是认真的。”
女人继续大笑着，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，桃红的眼影晕成了浅红，像是十五六岁的女孩害羞时眼角的颜色。她擦了擦眼泪，收敛了笑容，把嘴唇抵在杯壁上，说：“我也是认真的啊。好啦好啦不说这么沉重的话题了。上次去纽约，我在街头听见一个大波浪的女歌手在唱一首歌，我唱给你听吧。把曼陀铃给我。”
男人递了过去，不小心碰晃了头顶的小灯。一时灯影摇曳，女人在一片明明灭灭中笑得神秘。
她的手指拨动琴弦，像是圣母的吻拂过春天。她轻轻开口：
“⑤The summer's wild，
夏日酷暑，
And I've been waiting for you all this time，
痴情守候，
I adore you, can't you see, you're meant for me?
我至死不渝地爱着你，你可曾注意？
Summer's hot but I've been cold without you，
夏日再毒，没了你我犹如陷入万丈寒冰，
I was so wrong not to tell, Medellín, tangerine dreams，
可我却看不出这竟是美梦一场，
Catch me if you can, working on my tan, salvatore，
如果可能，就再爱我一次，如同我对你的爱，萨尔瓦多，
Dying by the hand of a foreign man happily，
被你操控在股掌之间，尽情被你玩弄，
Calling out my name in the summer rain, 在大雨中喊出我的名字，
ciao amore.
爱人再见。 ”
女人抬眸，看着眼前的男人，眼波中是不曾被人发现的深沉。她想起第一天见面的时候，他带她坐在佛罗伦萨残破的石墙上看海上的落日，看着熔金的日光在暖流中燃烧。他亲吻着她的眼，嘴唇，锁骨，脚踝，赞美她的每一寸皮肤。“我将违背我的天性，忤逆我的本能，永远爱你。你是我至死不渝的爱人。”他吻着她，含糊不清地说着情话。
她印象中，他说的最多的词，就是“永远”和“至死不渝”，好像全世界那么多百媚千红，只有她永远会是他唯一的情之所钟，直到他们死去。女人刚开始是不屑的，但看着男人的眼，她只看到了浓烈的爱意，像是山火。直到最后，她也沦陷了。
她扔下曼陀铃，贴上男人的肩，在他耳边呼着热气。男人的手顺势搂上她的腰。他听见她轻轻地开口：
“如果明天，你就会死去，那未来千千万万个日子，都将成为我的忌日。”
注释：
①：曼陀铃（Mandolin）是弹拨乐器，起源于意大利，原名为意大利文“mandolino”，意为“杏仁”，由其外形得名。
②：蒙塔奇诺（Montalcino）位于托斯卡纳的中部，邻近锡耶纳，是—座飘散着浓葡萄酒香的意大利特色古镇。蒙塔奇诺的酿酒历史已经超过几个世纪，现已是全球闻名的意大利葡萄酒产区之—，其中蒙塔奇诺的布鲁内罗(Brunello Di Montalcino)最为著名。
③：cavallo品牌是一个在国际上久负盛名的意大利烟草产品生产商，到如今品牌已经是打造出了不少经典的香烟，不同颜色的包装所含有的焦油量也是大不相同的。
④：普鲁托（Pluto）对应希腊神话中的哈迪斯（Hades），是罗马神话中的冥王，阴间的主宰，地府之王，人们死后灵魂世界的主宰者。据说罗马人只把黑色的动物献给普鲁托。
⑤：摘抄自Lana Del Rey的《Salvatore》。这首歌也是本文段的灵感来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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